不目之夜

06 May.

【异色苏东】醉后分散 下

 

下、

 

       尼可拉斯曾经想,如果东德不是人间地府的话,那么它就一定是一所监狱吧。

 

       他偶然想起那堵墙冠冕堂皇的真正名字,还是禁不住想要掩嘴偷笑出来:他担心被维克多看见,并不是因为害怕云云,而只是不想惹多余的麻烦。并且,尼可拉斯总是想,就是真的笑出来,也无法掩盖勾在唇角的苦涩吧。

 

       反法西斯防卫墙,是针对西德所建立的防御工事。尼可拉斯作为一个国家的意识体,在最初就被这样告知并要求谨记,而“东德阁下”显然是亲向政府的,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某种意义上,尼可拉斯一直都是这样被动的人,而他本人也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尼可拉斯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身份或责任有所抱怨,他像那些木偶一样沉默寡言,因此,要从他的眉宇间找到一丝活气总是很难的。

 

       虽然十分稀少,尼可拉斯最开始其实是有工作之余的闲暇时光的。他在那些没有负担的时候,就喜欢去柏林墙附近那里转一转。从那座墙开始修建,他就在清晨或是傍晚倚着栏杆站立在那里。他静默地看着一夜之间建成的铁丝网,以及墙下忙忙碌碌搬运砖石的卫兵和工人。也许,尼可拉斯在看见那个不知道是叫舒曼还是赫尔曼的小下士发呆的时候,就该猜到他在想什么——那些刚刚成年的小伙子就喜欢犯冲动。但是,当尼可拉斯浑浊且结满冰霜的瞳仁里映出那个小卫兵一跃而起的身影时,他不知为何呆滞了、犹豫了、局促了,他的手指已经摸上了枪柄,甚至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只需要轻轻抬起,就可以轻松自如地锁定那颗跃动的脑袋,但是他又战栗着收回了手,一种莫名奇妙的心情充斥着他整个心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久违了的活生生的跳动,他不安又彷徨地向那个方向看去,不知所措地咬住了下唇,直到那个男孩跃过铁丝网冲进那边人们热情的怀抱后,尼可拉斯才随着周围所有后知后觉的警卫一起围上去……

 

       奇怪的是,尼可拉斯当时脑子里想着的东西竟是:没有谁会发觉的。

 

       尼可拉斯在政府并没有确切的职位,但是仍旧是最忙碌的。他由着上司的意愿做过许多事情,譬如窃听警察云云。他多次带领一群举止粗鲁的下属撬开自己子民的门锁,在卫生间的镜子后面、朽烂的床板下、玄关的鞋柜隔层都黏上窃听器,锃亮长靴在木板上踏来踏去却不留一丝尘土,举手投足间都是冰川过境的凉薄与不近人情。偶尔也会有邻居经过,透过半开的门缝望着国家公职人员们的“违法”活动,瞪大了眼睛。这时候,尼可拉斯就会格外自觉地迈步上前,凭着把参考材料里的边边角角都倒背如流,他顺利地说出了类似于“胁迫”的词句,并挤出一个礼貌又谦虚的绅士笑容。

 

       他曾一连数日带着耳机待在阁楼里聆听着窃听器传来的声音。那些艺术家们总是喜欢快活的谈天说地,倾诉那些光明又饱含热情的、在天花板盘旋着的宏伟理想,把德意志的宏伟蓝图聊得天花乱坠,与此同时,尼可拉斯瘦长手指敲击着打字机的按键,把黑墨字母在白纸上连接成由时间、人物代号、详情所组成无情的词句。

 

       而当换班的伙计来时,尼可拉斯就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离开这栋建筑前往他的另一个目的地。而至于他要去的地点是他的公寓还是属于维克多的那座别墅,则酌情而定。这一切都取决于他是否会接到维克多打来的电话,并用独属于这个阴僻的斯拉夫人的声音对他下达言简意亥的命令:“尼可拉斯,今晚值班结束到我这来。”最初几日尼可拉斯也曾经反抗过这样的霸道,但是随后总是带着斗殴后的满身瘀伤被拖进汽车后斗并忍受一路颠簸,而到最后尼可拉斯已经疲于对这样的琐事进行反抗了。

 

 

 

       近些天来,尼可拉斯的身体随着大大小小的游行示威越来越糟。

 

       开往西德的列车正式通车了。尼可拉斯当然作为这项事情的见证者前往那个车站。入目他能看见的却是被钉死的列车窗口和欢呼着送行的的人群,还发着低烧的尼可拉斯精神一阵恍惚,听见上司对他附耳:“你在发什么呆?你应该去收走他们的身份证了。”尼可拉斯定了定神,勉强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那一队人面前伸出手,还未说出话语,几个年轻人就把已经撕成碎片的身份证、胶套连同几张零碎的东德货币劈头盖脸地砸来,又对着狂热癫狂的人群喜极地大吼大叫。那碎片悉数落在尼可拉斯的脚边和军装褶皱里,他蹙眉,攥紧的拳头轻轻颤抖着,尼可拉斯颔下他的头颅,在人群的欢呼声里静默着退下。而维克多躲开那些上司们的堵截匆忙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只觉得喉头干涩说不出任何一个合时宜的话,只是紧紧地、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把尼可拉斯箍在怀里。这时,维克多听到了尼可拉斯绵长的、让人胆颤的叹息和梦呓一般的低喃。

 

       那天尼可拉斯回到公寓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国家意识体都是清楚医院对他们来说是无用的,药物亦然。他意识模糊不清,手脚冰凉,如果不去触碰他的胸口都无法确认他到底是否在呼吸。他整天缩在床上说着颠三倒四胡话,再也没有办法处理任何工作。他的记忆回到暴雪的冰湖,然后转又到了琥珀宫友谊的舞步。他跪在地上为德皇加冕宣誓骑士的忠诚,而转瞬间却在斯大林格勒的焦土上披着柏林寄来女士大衣啃咬干粮。他看到了维克多吐出来的仍然鲜活的心脏,青紫色的血管纵横遍布,粘稠的血液从血管断面渗出,然后视线一抬却看见维克多如同血沼一般的无神的红瞳和挂在唇角的的寡淡无力的笑。尼可拉斯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头晕目眩间房间仍是深夜的寂静和漆黑。

 

 

 

 

 

       柏林墙的倒塌只是在一夜之间事情,而合并的重要关头维克多在莫斯科为新改革忙得焦头烂额,但他心碎一般地清楚在这举国欢庆之时没有人会在乎尼可拉斯的停摆。

 

 

 

               “……维克多。我是不是没人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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